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见到A郎已是到马尔康的第二天傍晚。这天安排满满的,上午x局(这是我第一篇文章中提到的去年从阿坝州公考过来的那位领导)陪我们参观了土司官寨,中午他有事,我们自己去了昌烈寺和碉楼。特别是上下昌烈寺的山路,地势险峻,吓得我们脚跁手软,到了马尔康街上长吁了一口气,好似重活了一回,回宾馆就说哪都不去了,睡觉还还魂。快到五点的时候,我突然醒来,想到与A郎多年不见,还是要正式点,忙去把y同学他们从床上拖起来,在街头转了一会,找了家理发店集体打理起头发。刚6点半,A郎的电话打来,爽朗的笑声响起:到了,就在你们宾馆外面。我们忙往宾馆赶。
能联系上A郎真是很偶然,是在我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。8月14日下午,我们从红原赶到马尔康,就直接去了下榻的岷江饭店(和成都一家大酒店名字一样),这是x局在电话里向我们推荐的。晚上x局请客,说是要为我们洗尘,其实能在他乡见到熟人,吃当地特色风味,那高兴劲按四川话说是简直不摆了,我们却还装出客气的样子,我嘻嘻哈哈指着外边的岷江说:哪用吃饭,洗尘,跳下去洗洗就得了嘛!x局认真地说,那是岷山下来的雪水,冰冷刺骨,再热的天我们都不敢下去呢。酒过三巡,他问我在马尔康有没事要办?我想了想说,这里有位多年不见的大学同学,能不能帮忙联系上?我说他叫z金华,曾在报社呆过,后又去某县当副县长,这时我脑子如一道闪电劈过,突然就开了窍,特别强调:嗯,他还有个藏名叫A郎。
趁酒兴,我赶紧出来拨通这来之不易的电话,A郎和我同样惊喜,却一再责怪我在红原时为什么不直接去看他,红原离他那近得多。我忙解释:这不怪我们,你们县政府都不知道你叫z金华,都是到了马尔康才找到你电话。他砍切地说,明天上午县里有个会,午饭后就出发来马尔康,晚上大家聚聚,就这么定了!我问从县里到马尔康有多远,他说不远,开车就5个多小时。这还不远?是不是这高原上的计量单位都比内地的大?
走几步就是A郎定好的吃饭地方,外面咋一看是家很普通的小店,进去后却发现楼上楼下别有洞天。七转八拐来到一个包间,桌上摆好凉菜,已有个人等着了。A郎介绍说这是他一位朋友,在另一个县当政法口领导。闲聊几句,他们都来过绵阳几次,我也要矫情地怪一下A郎为什么不与我联系。一旁的小桌上放了两瓶“五粮春”,多年前我就知道A郎的酒量,看看他们才两人,我们有四个人,心里多少有了底。一倒酒,他那位朋友不喝,我就更有底了。事实证明,我盲目乐观了。
菜很丰盛,牦牛、野猪肉以及松茸、蘑菇、木耳等等,这都是出自阿坝的纯天然绿色环保的好东西,应该很贵吧,我有些不忍落筷。A郎看出来了,说:老同学放心吃吧,这是我私人请客,我刚好收到一笔稿费。稿费?他说他现在业余时间也写点散文、小说,最近的《小说月报》第8期才发了一个短篇。我顿时兴奋起来,这期《小说月报》我刚读过,有篇小说《酥油花》的作者是叫A郎,单位在阿坝某县宣传部,可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。看来我们不仅是老同学,且又多了共同爱好算同道中人了。
一两五的酒杯,本来说好三口一杯,开席酒打过后我们敬他,他来者不拒。轮到他敬我,却要两口就干,我刚说这不公平,他就使劲掐我手一下,说老同学讲什么公平不公平。酒兴中,我们就聊聊老师、同学的近况,班上漂亮女生的归宿,以及读书时的糗事,他突然眼睛一亮,提起了那次在成都九眼桥舞厅打架的事,我就说,A郎你肯定要感谢我,要不是我当时死死抱住你,哪来现在的县委宣传部长?大家就哈哈大笑。
有几天来饱览高原风光的愉悦心情萦绕,有突入而来的惊喜—不随时光老去的同学情前来陪着,有那么多共同的青春往事见证的垫底,还有好酒、好菜、好朋友,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。当大家酒兴上来,都吐字不清说差不多时,两瓶酒也空了。这时我记起了什么,就从包里拿出自己前年出的长篇小说《穿军装的爱情》,龙飞凤舞签好名送他指教。他摩挲着书的封面很久,才连声说不容易,不容易,就站起来高声喊服务员再拿酒,我们劝阻不及,服务员已拿来酒并急匆匆地开了瓶。他将酒倒满两杯,递给我一个,冲我眨了眨眼,使劲碰了下就一口干了。此时,我也没其他选择,只能一仰脖干了。这都快结束了,怎么还整出了高潮?满桌人顿时目瞪口呆。
A郎说不容易,我的理解是指我们对文学的那份坚持。文学走下圣坛受冷落很久了,文化人早已经褪下光环,不再成为开启人心灵窗户的先知,不再是影响社会和人的智者,而是沦落为三百六十行中普通一行——码字。这行的社会地位还不高,是其他行的陪衬和点缀,就连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先生也说过,他虽在创作中可以胆大包天如天马行空,但在现实里却活得无比卑微。这行还因门槛低,有小学文化就可以提笔,追随爱好者众多但能成功的人却如火星撞地球的概率,更因养家糊口的功能比小摊贩都不如,容易遭人鄙夷。所以有段时间,文人圈里自己都调侃:如果你要害哪个人,就把他(她)带进文学艺术圈吧!
当然了,这还与社会大环境有关。社会现在转型到了一个全民浮躁、全民经商、全民实用、全民娱乐、全民一次性消费,却又全民不读书的时代,价值观以官大小、钱多少为标准来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。有数据说以色列的国民人均每年读六十四本书,而我们历史悠久、文化灿烂的堂堂中华民族,诞生出李白、杜甫、蒲松龄、鲁迅、巴金的伟大国度,每年人均读书量只有区区四本,这是好可怜的一个数字。书都不读了,写书的文化人能受到尊崇、追随吗?加之,文人大都性情豪放或孤僻乖促,说话行事直爽不拘小节不受世俗所拘束,看问题偏激、好争论,这些弱点都导致其不容易被常人接受(有大胸怀的人除外)。现实就是如此,一名成功的文人,其社会地位远没法与一名成功的官员、商人比。而那些不那么成功的半吊子文人呢,我估计,在人们心目中肯定还不如一个会打麻将的人,即使这人不能创造出任何的精神、物质财富。
我和A郎既不靠文学来养家糊口(根本就养不起),也写不出指点江山的激扬文字,就更没头脑发热到指望有天突然写出了大作品当了大作家。我们都是普通人,只是把这当成从少年时发展到现在的个人的一个爱好,当成多年来的坚持所保留下的一种惯性而已。其实,这爱好没有功利色彩和人为压力,写出的东西就更单纯、透明,更能打动、净化心灵,愉悦他人也愉悦自己。所以,我们能在热闹中寻找并忍受寂寞,板凳一坐十年冷地守着孤灯、电脑爬格子、敲键盘,为一个新词的用法,为一段神来之笔的描写,为一个人物内心的把握、挖掘,为一篇文章的修改、发表,而乐此不彼,时常能享受到那种不足与外人道也的美妙。我们不期望能改变什么,但我们一直在坚持。
A郎这杯酒虽然敬的是同学情,更敬的是同学情背后的文学。这酒不喝不行,不醉更不行。等第三瓶酒快空了时,我已经坐不稳了,同行的Y同学他们忙把我往宾馆扶。一路上我趔趔趄趄,嘴里还嚷着要和A郎喝茶再聊聊,还惦记着A郎答应送我的散文集。
第二天一早,Y同学就敲开门看我,说我昨晚喝醉了。我使劲摇摇昏沉沉的头,记不起后来发生的事,出现了一段人生中的空白。我就问A郎昨晚没问题吧?Y同学说走路打晃,还是多了,不过比你强。我又问你们几个呢?Y同学笑笑说,昨晚把你送回来放倒在床上后,我们三个还斗了一会地主。我心里想,四个半人(Y同学的一个朋友喝了不到两杯,算半个)喝三瓶酒,下酒的是阔别十四年的同学情和文学,不能不醉!不过,Y同学他们回来还斗地主,才真正是海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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